【当行论】我就喜欢和你搭班

(堂良)

【学小曲】(龄龙)

【聚宝盆】(郭于

“先生,您今儿来的早啊。”小伙计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是啊,这不昨天出去玩儿了吗,早上给饿醒了。”孟鹤堂手里盘着对儿狮子头,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掌柜的呢?”

“哟,那您先去用着吧,早儿来了位寻差事的先生,掌柜招待着呢。”

“寻差事的先生?”孟鹤堂脑子里转了转。当铺生意虽说不红火,但近来人的确是少了些,掌柜的也老惦记着招些打杂做事的人,看来这是有人上门来问了。

自己房里正差一个使唤伙计。

孟鹤堂眼睛转了转,往掌柜的会客厅走去,“伙计,跟下面说一声,早饭不急,我也看看这寻上门来的先生去。”

孟鹤堂到了门前想要敲门,又犹豫了一下停住了。来一个小伙计,当铺掌柜和少东家都出面,似乎是有些过分了。

孟鹤堂索性找了个位置,扒着窗缝往里看。

“掌柜的,我干什么都行。”

掌柜的对面坐着一个穿长衫的小先生,孟鹤堂只能看见侧脸。二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是平平静静没什么波澜。

什么都能做?那打个杂跑个腿都没问题了。力气活怕是做不了了,孟鹤堂掂量着,但自己还缺个暖床,不是,贴身的使唤下人。看着里面那位先生修长的手指,孟鹤堂想像了一下他站在灶台前给自己热饭的场景。

啧啧啧。孟鹤堂很满意,没继续听里面的谈话。

回过神来,两位像是聊完了,站起来彼此一礼。

孟鹤堂赶紧往旁边一跳,装作没事人一样吹着口哨看着笼子里的鸟。

门开了,那位先生先走出来,看见盘着核桃逗鸟的孟鹤堂,微微躬身一礼。孟鹤堂也赶紧还礼。掌柜的站在门口,笑着说话:“周先生,我这就不送了。”

姓周的先生也客气:“您留步。”

“明日我打发几个伙计接您过来,我上下打点一下,也让人给您收拾间屋子出来。”

“那有劳掌柜的了,在下告辞。”

周先生又是一礼,手中扇子优雅一转,向外走去。

孟鹤堂看着那个背影发了会儿愣,才凑过去,“掌柜的,怎么着,让他去我房里听使唤吧?”

“你想瞎了心!”老掌柜瞥了他一眼,“这位先生可什么都能做!”

“那不就是打杂吗……”孟鹤堂一肚子委屈。

“人家能耐大了!”老掌柜摇摇头,“应该是山东府哪家当铺的少掌柜。我请人家避避趋,先站三柜。”

“三柜?”孟鹤堂嘟嘴,“我想着给自己找个伙计呢,怎么找了个掌柜的。”

第二天一早,周九良便来到了当铺。老掌柜见他来的早,赶紧打发下人去先生家里把东西取来。孟鹤堂被隔壁搬东西的声音吵醒时,周九良已经在前厅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了。

等孟鹤堂溜达到前厅的时候,人人都尊周九良一声“小先生”了。

孟鹤堂不高兴。

是,小先生长得好看,有自己好看吗?小先生有才学,有自己有才学吗?小先生有钱,自己还是当铺少当家呢!

孟鹤堂决定自己坐镇三柜,给这位小先生当次写帐先生。

“这样东西——当多少?”

清凉的声音从柜台传过来,孟鹤堂赶紧跑过去坐下,拿起笔一脸做作的期待:“我准备好了,准备好啦。”

周九良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这位先生是怎么了,又把目光移回桌面上的铙钹。

八成新的铙钹,包裹在蓝布里。

柜台太高,周九良低头看着来人。来人穿着明显宽大的大褂,长度倒正合适,不知道是拾了人家的衣物还是什么原因暴瘦了。

看他蜡黄的脸色和焦急的神情,周九良猜测是后者了。

“掌柜的,我家里有人出事了,急等着用钱,活命的家伙都拿出来卖了。您也别嫌破,给我五毛吧。”

“哟,”孟鹤堂在柜台后面看不见来人,却听出了名堂,“这位是杨九郎杨爷吧,咱这儿的名角儿,最近真是没听他唱过了。”

周九良没听过他的戏,却知道这位角儿也火过一时,最近不知怎么戏班子散了,再也不唱了。今天倒是猜出了个大概。

他看着柜台上的物件,心里有些酸痛。名角儿不该这样折煞的。

“五毛——不要。”

“五毛都不要!”杨九郎有些急了,“您打算给多少?”

“十——块。”

柜台里的孟鹤堂和柜台外的杨九郎都愣了。

“先生您说多少?”

“十块。”

“五毛不要,您给十块,您这也太……欺负有钱人了。”

这边杨九郎犹豫了,门口站着的老掌柜吸了一口气。这位新来的掌柜什么来头,一副铙钹就给十块?

周九良想着周济杨九郎,又想着第一笔生意不能让老掌柜上火,抿嘴看了那副铙钹一会儿,忽然有了主意,“写——”

孟鹤堂还在想这位是不是竞争对手派来搞垮自己的,听见唱当了,赶紧提笔准备,“铙”字都要下笔了,却听得周九良拉着长音,“缺箍短袢儿,救火用的铜草帽一对儿——”

救火用的……铜草帽儿?孟鹤堂笔抖了一下,“多少钱?”

“十块。”

“值!”孟鹤堂喊一声,“救火用的家伙,救人一命啊,太值了。”

周九良把当票递下去,杨九郎拿着挠了挠头,“铜,铜草帽?嘿说的也是,上次后台着火怎么没人拿这个救火去呢,省的剃头了。不是,您说相声的吧?您这辈子不说下辈子也得说去吧。”

周九良仍面无表情地站着,看着杨九郎收了钱鞠着躬离开,才缓和了表情。

老掌柜站在门口遥遥望了望,不知道今天到底收了铜的还是草的帽子,打算晚上清点的时候再仔细看看。

周九良松了口气,转身收当。孟鹤堂看着他忙活,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位小先生,可能真是有他们说的那么好。

忙活了一天,又平平稳稳收了不少东西,周九良晚上回到房间,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壶梨水。

“不知道谁送过来的,”来送洗脸水的小伙计看他犹豫,“有个纸条说您今天辛苦了,明儿还得收东西呢,请您养着嗓子。”

周九良笑笑,“知道了。有机会一定谢谢这位不知名的先生。”

一周过去,周九良也显示出了一个当铺掌柜的真正实力,虽然对穷人从不苛价,但也绝不让铺子受损。

第二周周一,周九良又起了大早,一向睡懒觉的孟鹤堂也早早起来收拾整齐,在后厅吃早饭。

周九良刚站上柜台,就看见杨九郎又抱着东西进来了,想着今天要再心软,自己这饭碗就要丢了。刚打算躲,就听见杨九郎打听了起来,“铜草帽呢?我当给铜草帽!”

周九良无奈站回去,看着扔上来的单皮鼓:又是便宜玩意儿。周九良叹口气,“这样东西——当多少?”

“小先生,您也别跟我开玩笑,我家里人急等着用钱,您写五毛吧,我过两天就赎。”

“五毛不要。”

“那您看给多少?”

“三十。”

听见声音从后面赶过来的孟鹤堂差点摔一跤。小祖宗,您又收什么宝贝了?

“当了!”杨九郎豪气。家里太需要这笔钱了。“唱当吧!”

三十收个单皮鼓,怕是要被赶出北京城了。周九良苦笑着,还打算用上次的方法现编:“写——”

孟鹤堂拿了笔,有点抑制不住的勾起嘴角,“您上回的铜草帽我可是品味了一周。下次您什么时候休息?我跟您一起啊,您太幽默了。”

嘴上开着玩笑,孟鹤堂心里想的却不一样。

昨天十块收个铙,今天三十收个鼓,明儿指不定干什么呢。这位小先生发了善心真是变着花样败自己的家产啊……也就是自己,换了旁人呐,怕是要把他打出北京城,打出当铺界了。所以,只要这位小先生唱当,当铺少东家就从不让旁人给写当。

自己认定的三柜,不得自己宠着吗。

周九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看单皮鼓,硬着头皮编出一个值得上三十块钱的名字:“碎木攒就,钉子拼凑,旅行用的小皮洗脸盆一个——”

嗬,我家着小先生又长能耐了。孟鹤堂写着,“多少钱?”

“三十。”

“值!碎木钉子拼的还不漏水,老值钱了!”孟鹤堂龙飞凤舞兴高采烈,好像花的不是自己的银子一样。

杨九郎拿着当票和钱,觉得自己找到了发家致富之路。


喝了两周的梨水,周九良仍没看出来到底是哪位好心人这么照顾自己,倒是在第三周看到杨九郎抱着铜锣又跑过来了。

有了之前的四十块钱,家里病人的情况好了不少,他自己的精神也好了起来,“铜草帽呢!小皮洗脸盆?”

周九良刚想着梨水的事,就听见前面的吆喝了。走到柜台,看见杨九郎扔上来了一面铜锣。

“角儿,”周九良有点头疼,“您有有钱的物件没有?”

“没有。”杨九郎很诚实,“最近钱富裕了点,把家里那位送到好大夫那儿去了,没成想更缺钱了。行了先生,您快问我当多少吧。”

“当——多少?”周九良瞥了一眼已经跑过来坐好的孟鹤堂,觉得自己快要失业了。

“五十!”

周九良抿了抿嘴。这位倒是不把自己当身外之物,可真能让这位角儿落魄流浪吗?“写——缺箍短袢儿,野炊用的铜饼铛一个——”

“多少钱?”孟鹤堂已经习惯了周九良对这位角儿的格外大方。拿自己的钱大方。

“五十。”

“嘿,你说这户外用品就是值钱,”孟鹤堂摇摇头,写好当票,“老这么给我花钱,以后你梨水里不放糖了。”

当票递出去没人接,孟鹤堂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抬起头,对上周九良惊异的双眼。

“那个,”杨九郎在外面敲着柜台,“我等着呢啊!”

周九良赶紧接了当票递出去,心里却飘飘荡荡起来。梨水……是孟鹤堂送的?那悄悄塞在自己枕头里助眠的草药,知道自己怕黑一直点在院子里的灯,都是孟鹤堂做的?

他怎么会……他难道……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抛了山东府尹的少爷身份,专门来寻他的呢?

孟鹤堂不知道周九良和他在青云山礼佛时有一面之缘,他只是越来越觉得这位小先生让人舒服而已。不自觉地,从梨水开始,慢慢关注他的喜欢,他的厌恶,他的恐惧,他的习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罢了。

两人各怀心事,精神也各不集中,直到晚饭时前面的掌柜过来招呼,“小先生,前面有人找。”

周九良忽然回神,不小心摔了手中的碗,赶紧告退往前台走去。

孟鹤堂听见了,知道来找他的又是那位杨九郎,也摔了碗跟着往前跑,“等等我!我也去!”

周九良看了看杨九郎递上来的帽镜有些吃惊,这次可不是便宜物件了。

“家里的病人钱够了,今儿上青云山,道爷和佛爷又给了点银子。这次啊,不给钱我都当了,我就当谢谢您了。怕您下班,下山了一路跑过来的。五毛,这回您得收了吧。”杨九郎显得格外精神。

周九良翘了翘嘴角,这位真是个人物。五毛收个帽镜也不合适啊,还得编个名字。“写——碎木攒就,缺砖短瓦,木头小影背一个。”

孟鹤堂笑了,“真是我祖宗。没事儿,我虽然也不算有钱,但供你糟践还是有的,赶明给你收个袖珍四合院得了?”

孟鹤堂写着,周九良把镜子转过来准备收当,顺着镜面看到后面低着头认真写字,嘴角还带着弧度的孟鹤堂。

总该为每天的梨水谢谢他。

周九良清了清嗓子,“别忙——还有。”

孟鹤堂惊愕地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周九良。周九良眼里带着笑意,声音一如既往的拖长而平静,“内有八仙桌子一个,凳子两把,暖瓶一个。内有一人,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莺莺闷坐手托着腮,他一心赶考够奔东京。我沧海如水,他巫山似云……哟,这是情人镜。”

孟鹤堂没反应过来,杨九郎倒傻了,“左了,磊磊左说右说不让我当这帽镜,原来是情人镜啊?先生,我现在说要一百还来得及吗?”

柜台里两人都没理他,只是在镜子里对视着。

“小先生,您什么时候休息?”

“恩?”

“我跟你一起休息。我呀,就爱和你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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