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二队后台的话来说,李鹤东一天之内就疯了。上蹿下跳见谁都笑眯眯的,在后台折腾的天翻地覆。
出后台门的时候,不知道心思放在哪里了的李鹤东明明冲着敞开的门走过去,直接撞在了门框上,捂着胳膊龇牙咧嘴。
“队长这怎么回事?”靳鹤岚有点头疼,“我们社会东哪儿去了?”
朱鹤松撇撇嘴,“要上节目了呗。谁上谁激动。”
靳鹤岚反应过来,有点了然,“那你那位小兄弟……”
朱鹤松看了一眼静静坐着微笑看书的谢金,叹口气,“队长至少还有谢爷抻着,那俩……抱团儿疯了。”
李鹤东知道自己反常。
可李鹤东同样觉得,自己的反常是正常的。
孟鹤堂虽说和自己年纪相仿,但观众基础和舞台经验显然是不同的。孟鹤堂专场都开到全国各地了,自己做底角儿也还没多少日子。
谢爷更不用说了。看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吧,这样的舞台,人家文金师爷还不放在心里。
周九良和李鹤东都是出了名的冷漠脸,周九良那种看淡一切的菩萨都蹦蹦跶跶了,李鹤东本来就是性情中人,心里的波动更大。
十年学艺,他不比谁下的功夫少。这是机会。这是和谢金一起走向闪光灯的机会。他自然激动。
但激动过后,就是紧张。
谢金总是笑他,捏他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脸。李鹤东不忿,对外忍着,但在谢金面前仍然紧张地像个要参加决斗的书生,不住地叨叨。
紧张终究是会出事的。到上海的第一次彩排,效果一般。
从演播大厅回到宿舍,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李鹤东有些狂躁地按着空调的温度,脱了衬衣直接去简陋的浴室洗了澡,出来的时候觉得一身浊气去的差不多了,甩了甩头发,眉头还皱着,嘴角却有了笑意。
两人水平虽然没发挥的最好,可其他演员他也看了个明白。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和谢金的活儿架子是没问题的,再细细琢磨琢磨,至少第一场晋级没问题。
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刚打算开口,就看见谢金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低头玩手机。
“我洗完了。”李鹤东被空调一吹,不知道为什么,又生硬了语气,“你去吧。”
“嗯。”谢金应了一句,没有一点动作。
气氛低沉得可怕。李鹤东坐到自己的床位上,靠着家里带来的软垫,也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李鹤东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德云社派来相声有新人节目组几个人的小群。
孟鹤堂发了一张和周九良在飞机上的合影,说了句“马上和你们汇合。”
李鹤东勾了勾嘴角,“哟,孟哥他们也上飞机了。”
谢金坐在对面拿着手机,没多大兴趣,“嗯。”
李鹤东忽然有些生气。他一天几次想提起话头,谢金要不根本不理,要不就是随口一应。
可能你不在乎这样的机会,李鹤东皱起眉来,可我他妈在乎,摆一副世外高人的清高样子给谁看呢?
李鹤东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不再看他,声音闷闷的,“刘喆找我出去喝酒,我出去一趟。”
他故意用了不可置疑的语气,也故意没有转达清楚刘喆“请你们俩”的意思。
谢金头也没抬,靠在椅背上,“哦。”
李鹤东拿了手机,摔门走了。
明天还有彩排,刘喆带着去了家清酒吧,正对着东方明珠。
李鹤东拿着淡啤酒,没喝出什么滋味来。他看着闪亮的高塔,忽然站起来,“诶,我,我回去拿个东西。”
刘喆愣了一下,“拿什么啊?”
李鹤东没有回答,跌跌撞撞跑出酒吧,随手拦了辆出租,回节目组的宿舍。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谢金一个人待在宿舍,就有些胸闷。
门锁着,李鹤东没带钥匙。
他一边骂娘一边恭恭敬敬从宿舍楼下阿姨手里要了备用钥匙,打开那间简陋的宿舍门。
宿舍里黑着灯,浴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
李鹤东长舒了一口气,刚打算开灯,就听见浴室里面一声闷响。
“操。”
谢金的声音。
李鹤东从没听过谢金这样的语气,像狂躁的困兽,疯狂而不知在何处发泄。
李鹤东顿了一下,冲过去打开浴室门,随即愣在门口。
谢金坐在浴室的角落,衣服都没有脱,花洒开着,细密地水线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把白色衬衣紧紧砸在他身上。
这水线又模模糊糊地做了屏障,让李鹤东看不清谢金的脸。
李鹤东忽然意识到,没有人觉得谢金会有压力。
谢金是相声世家,是大辈儿,见过大世面上过大舞台。这些光环明亮却紧紧地箍着他。
兄弟们朋友们对自己,多是鼓励和劝他不要紧张看淡结果,对谢金,则多是“谢爷没问题”“师爷稳了”“老祖儿冲呀!”
信任何尝又不是一种枷锁。
在台上,不熟悉的耳麦,其他选手的目光,旋转着推进的摄像机。让自己紧张颤抖的一切,谢金都和他一起经历着。
可自己还幼稚的,喋喋不休抱怨自己的紧张和害怕。
自己只惦记着比别的选手好上一些,谢金在意的是完整出彩的舞台表现。要对得起父亲,对得起辈分,对得起郭老师,对得起自己坚持着的相声届。
他藏着这一切,仍旧微微笑着,感谢别人的祝福,还要安慰自以为世上最紧张的自己。
准备期间的一幕幕都返上劲来,悔恨的酸楚几乎要淹没李鹤东。
“谢爷,”他尽量轻松着语气,“怎么了?”
“滚。”谢金的声音低沉,好像钢铁炮弹在船底滚过,带着战栗和颤动的共鸣。
李鹤东心被谁钻了一下一样,痛的要命。“你可想好了,我要是滚出去,可就再也不回来了。”
“给我滚出去。”谢金低吼,“别他妈烦人。”
见惯了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的斯文微笑模样,却没想他也有痛楚迷茫。
李鹤东反手锁上了浴室门,“那不巧,今儿我还偏不走了。”
谢金愣了愣,没有说话,手却往身后缩了缩。
李鹤东看见了,皱了皱眉,“手怎么了?”
“没事。”谢金皱着眉换了个方向对着墙,李鹤东看见淡淡的血色沿着地上的瓷砖,随着水流丝丝缕缕流动着。
他身前的瓷砖上也有几点血渍。
素来沉稳斯文的人一旦崩溃,令人心惊,也令人心痛。
“你他妈,”李鹤东跪在他旁边,硬去抬他的手,“跟那死物过不去干嘛?冲我来啊。”
谢金挣扎了几下无用,索性卸了浑身的力气,向后仰着头靠着墙,淋浴打在脸上,任由李鹤东摆弄他的手,“打不过。”
李鹤东浑身上下也湿了,细细看了谢金的手,索性只有关节的地方磨破了一些,放下心来,抬起头,正对上谢金看着他的双眼。
衣服湿着,头发全塌下来,眼底的疲惫清晰可见,似乎是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了。
谢金看着他,忽然一把揪住李鹤东的领子拽到自己面前,狠狠地吻上去。
李鹤东本来跪着,一下失去重心,跌倒在谢金怀里,仓促地应对着疯狂的吻。
直到嘴里有了血腥味,谢金才松开手,声音沙哑,“东,我想要你。”
李鹤东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是泪的水,又倾身过去吻他。
他第一次见到脆弱又痛苦的谢金。但不可抑制的,他为这种病态的性感而沉迷。
合作一年半,在一起半年。他们从没经历过这样直接粗暴的性//事。
谢金往常总是带着笑,极尽挑逗暗示,要调侃到李鹤东疯狂辱骂谢金的邻居才肯放过他。
今天两人在简陋宿舍的黑暗里,从浴室到木板床,沉默地动作着。疼。李鹤东紧紧抓着薄薄的褥子,咬牙忍着。
压抑随着欲望冲出了身体,谢金喘息着,似乎轻轻笑了。
李鹤东抑着喘,把谢金的头按到自己怀里,手臂环着他。
谢金蜷着身体,缩在他的怀里。不舒服,但一点都不想离开。
李鹤东忽然感觉到胸口有些湿润,“哭了?”
“没有。”谢金抽了下鼻子。
“没什么。”李鹤东手指绕着谢金的头发,笨拙地想着方式安慰他。在两人的关系里,他着实不擅长这个位置。
“怕什么呢,”李鹤东轻声说,“那群都是什么玩意儿。”
“我最怕,”谢金闭着眼,“拖累你。”
“去你的,甭瞎给我扯情话。”李鹤东笑了,推了谢金脑袋一把。
谢金像不倒翁一样配合地歪了脑袋,又倒回去,“那么多人看着,我不能出错。”
“师爷。”李鹤东轻声叫他。
谢金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应,“啊?”
“这不还有我呢。”
谢金笑了,抬头看他,“你明儿可别上去动手,把我的名誉都给毁了。”
“那我不敢保证,”李鹤东也笑,抹去谢金眼角的泪,“您最好拦着我点。”
黄浦江上一如既往的游轮来往,两岸的摩天大厦变换着色彩。在这些灯光照不到的那间宿舍里,两人在狭小的床上蜷缩着挤在一起,拥抱着。
“你会有一天比东方明珠还亮的。”李鹤东忽然说。
“嗯。”谢金应,“还粉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