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言可畏。”周航想。

B大给其他学校的老师们配备了专门的教师休息室。周航去休息室把自己被没收的论文拿回来，又做了几句以后一定好好听课的承诺，比见自己的导师还无趣。

可周航在整个B大火了。

《B大男生为何沉迷美貌讲师?A大老师缘何单独会见陌生男生?是隐藏已久的师生恋情，还是难以言说的跨校单恋?》

周航也拿到这样一份报纸的时候，才知道事情搞大了。一起上课的女生带着不太诚恳的歉意来道歉，“我就是一时好玩儿，没想到最后搞这么大……”

周航觉得已经够闹心了，但孟祥辉显然觉得事还不够大。

每周一节通选，孟祥辉在之前就会有意无意地把课程内容透露给周航，上课的时候趁周航不注意迅速发问，再以“我还没讲呢你都知道啦”作结。

周航摸清了这个套路，只好每节课认真听讲，以防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于是周航超越了犯花痴的女生和犯花痴女生的男朋友，成了全班最努力听讲的学生。

这段师生恋传的沸沸扬扬，周航寝室里最不问世事的国奖大佬也忽然从床上探出头来问他“你不是和老师在一起了吗?”

元旦刚过，通选课就渐渐进入尾声了。

虽然冲着孟祥辉的脸，流行音乐鉴赏的上座率比其他所有的通选课都要好的多，但原本拥挤的阶梯教室还是逐渐空了下来。

“我理解你们，”孟祥辉把吉他放在桌子上，活动了活动手指，“考试月了嘛。”

他走下讲台，侧靠着讲桌看着台下尴尬停下手里各种事情的学生们。毫不费力地，孟祥辉注意到了周航一如既往地坐在最后一排，也一如既往地精力集中。

“周航～”他故意颤着声音，“流行音乐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盈利。”平静有力的回答。

孟祥辉点点头，“没错，加十分。”

“噫——”班里的学生们兴高采烈一如既往地起着哄。

“老师，”前排的女生倾着身子问，“我们周航现在有多少分了?”

孟祥辉假装瞥了一眼名单，“250吧。下次课，就是我们最后一节课，也是这门课的考试。”

教室安静下来。虽然大家不在乎通选课的学分，但还是成绩越高越好。

“考试很简单，简单的常识而已，评分的关键还是你们之前准备的那份课程论文。今年是我第一次在B大带选修课，说实话，你们让我很惊喜。”

周航眯起眼睛，他觉得孟鹤堂的声音有点谜之哽咽。

“虽然是选修课，你们也认认真真的来听，论文也写的出色。我知道我还很年轻，水平一般，但是谢谢你们的支持，容忍我无聊的上课和无聊的音乐。

“这不到半年的时间，感谢你们的陪伴。我是你们的老师，但更希望是你们的朋友。谢谢你们。”

孟祥辉在讲台上微微鞠了一躬。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圈已经红的很明显了。

“老师你别哭啊，老师你讲的那么好……”

学生们手忙脚乱地劝起来，孟祥辉红着眼睛翘起嘴角，“你们真好。来，我们进行最后一次点名，大家找张纸写上自己的姓名学号交上来。今天来听课的各位都有加分。周航收一下。”

2.
周航抱着教案拎着吉他盒，拿着一把各种各样的小纸条往教师休息室走去。

孟祥辉倒是潇洒，发完感慨一拎吉他，擦着眼睛跑走了，烂摊子还是周航收拾。

孟祥辉的课讲的的确不错，不然周航也不能撑得住一学期都好好听课。出来之前，听到班里的女生在讨论要送什么结课礼物给他。

不过也没错，彼此的情谊还没那么深厚，虽然只是在隔壁学校，这门课结课之后，几乎也就不会再见了。

周航想着，推开休息室的门。

孟祥辉坐在转椅上，腿翘在桌子上，嘴里塞着刚刚女生给的棒棒糖，一晃一晃地哼着小曲儿。

周航黑着脸把东西扔到他桌子上。

孟祥辉吓了一跳，“怎么了?巡视组查到我早退了?”

“孟老师，”周航故意拉长了声音，“您不是感动的稀里哗啦吗。”

孟祥辉撅了撅嘴，指尖捻了捻还在发红的眼角，“我这个人好哭，眼泪来的快去得也快。正好你来了，我正写新歌呢，你帮我听听吧。”

周航吃了一惊，“新歌?你不是只翻唱吗?”

“谁会满足于只翻唱啊，”孟鹤堂忙碌起来，收拾着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学生们圣诞节的礼物，“因为之前自己写的不满意呗。诶，把这个扔垃圾桶里。”

周航接过自己费了半天劲收齐的小纸条，“你还没登记呢吧?”

“小手段，朋友，小手段，”孟鹤堂装好吉他，回头冲他笑了笑，“老师们让学生听话的小绝招可多着呢。”

“你收这么干净干嘛，下周不还得回来考试吗?”

“不了，下周你们原来的老师来监考。我受不了告别。”

“您拉倒吧，”周航接过一大袋子东西，注意到里面有自己送给他的书，“这个班你叫得上来名字的能有三个吗?”

“就你一个。”孟祥辉毫不犹豫，“我这人泪窝浅，二十多年每年生日都得哭休克过去。”

3.
孟祥辉的新歌很好听。

周航在A大的专业录音教室里戴着耳机，看着玻璃墙那一边的孟祥辉抱着吉他静静唱歌。

周航忽然想起来，这一学期两个人的无数次互动和接触。

他又想起来孟祥辉说，“我们当老师的，小手段都多着呢。”

孟祥辉起身走到玻璃前面轻轻敲了两下，对着周航笑。周航等他走出来，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为什么老在课上点我的名字?”

“哈?”孟祥辉有点吃惊，侧身坐在桌子上点了根烟，“现在小姑娘不都喜欢这种吗。总要有些爆点，他们上课才愿意听几句吧。”

“也是。”周航听到了预料的答案，却觉得莫名的失望。

孟祥辉掐了烟，伸手掐住周航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诶今晚上有个制作人一起吃饭，你也一块儿吧?”

“我?我干嘛去?”

“你不是学心理的吗，你帮我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想跟我合作。艹，这行水太深了。”

周航叹气，“我又不是测谎仪。在哪儿吃饭啊?”

“就我们学校食堂。”

“我觉得你不是真的想和人家合作。”

4.
制作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似乎对周航也有不小的兴趣，临走还专门要了周航的微信。但无论如何，晚饭进行的很顺利。

带着周航又应酬又喝酒的孟祥辉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老师，坚持要送周航回学校。

A大和B大只隔着一条路。

两个人从A大晃晃悠悠溜达回B大的时候，月亮刚好半躲半藏地进了云，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边缘模糊的影子。

时间也不算太晚，但考试月的学生们往往致力于一周改变命运。平时压马路的情侣们、从酒吧回来还念念不忘差点吃鸡的男生们、在新开的商场里流连到保安赶人的女孩子们，此时都早早回了寝室或者通宵自习室，发奋图强力争及格了。

周航踩着支离的影子往前走，心里想着，这样恰好的夜晚和月光，正适合发生点什么。

周航没有意识到，遇见孟祥辉之前的自己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他那层“幸存者偏差”的保护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碎的彻彻底底了。

他想起孟祥辉看着自己唱那首情歌的样子。

——可是，自己只是他上课用来吸引人的道具而已。

哦，果然。幸存者偏差是存在的。所谓梦想的，希冀的爱情，根本不存在。自己也只是黑压压失败者尸体中的一具吧。

孟祥辉先打破了平静。

“你觉得她怎么样?”

路灯把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是个好人。”周航声音很闷。他不太想说话。

“这就发好人卡了?”

“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啊。”周航的语气中带着点无奈。

“我想让你说她不如我，她再好再优秀再幽默也不如我，我对你而言是不一样的，是独特的，是——”

突如其来的吻封住了孟祥辉没说完的话。他反应过来时，那条软软糯糯的舌已经滑进自己的齿间了。

他的右手滑上周航的腰侧，沿着后腰一点点挪动着，又紧紧一勒，让周航完完全全跌进自己的怀里，重新拾起了掌控。

周航把头靠在他肩上喘息，呼吸着彼此洗发水混合的味道时，喃喃地抱怨了一句，“你们当人民教师的话真多。”

5.
书页会泛黄，回忆不会。

孟祥辉在很久之后的春天翻着周航那本书，轻轻念着用荧光笔标注的【幸存者偏差】下漂亮的手体:“人们往往只看到了幸存者的好运与成功，却看不到背后——”

“闭嘴。”

孟祥辉“啪”的一声合上书，拿起金色的笔在书的扉页龙飞凤舞写上“孟鹤堂”三个字，放在桌子上。

桌子上已经堆满为周末活动准备的签名照。

他走到周九良的椅子后面，弯下腰去，把头放在周九良的肩上，看着周九良打字。

“也要感谢孟祥辉，在我读硕士期间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陪伴。”

“孟祥辉前面不能加个男朋友吗?”孟祥辉撅嘴委屈。

周九良抖了抖肩，试图把这个人抖下去，“不能。我会被审稿的教授撕碎的。”

“碎了不怕，我给你拼回去。”

“滚！”

孟祥辉笑嘻嘻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又愁眉苦脸地继续提笔签名，“航～你致谢都写了，那论文结尾写完了没?”

“刚改完。”

“那你给我念念呗。”

周航回头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滚动鼠标翻到论文的最后一页，轻轻读起来:

“人们只看到了幸存者的好运与成功，是因为那样的成功是如此的炫目和惊人。那样的光芒，让人愿意付出之前无数次的失败和痛苦。

幸存者偏差是正确的，但研究它的意义在于深陷黑暗时正视自己，而非就此放弃对明天的追逐。

哪怕只有唯一幸存，这份美好也是真实存在的。

人生如此，爱情亦然。”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