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栾云平穿着透湿的外套赶过来时，周九良已经有点生无可恋了。

他没想到孟鹤堂是个资深的鬼故事爱好者，更没想到还有人讲鬼故事能吓哭自己。

周九良承认，刚开始还没认清形势的时候，他是恰到好处就着故事情节和风声雷声吓了孟鹤堂那么两三下。可打孟鹤堂第一次使劲抠着自己胳膊，用湿漉漉颤巍巍的眼神看着自己之后，他就没再吓过他了。

满脸绿光还委屈巴巴，也不知道咱俩谁吓人。周九良在心里诽谤。说实话，他刚才真以为孟鹤堂要变身现原型了。

栾云平推开楼梯间的门时，孟鹤堂又被吓的差点失去理智。一夜惊吓已经让他没有体力和精力再做什么动作了，只是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腿软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被周九良一把薅住领子。

栾云平几步上来接住“对不住了对不住了，辛苦了兄弟。”

孟鹤堂还没来得及委屈巴巴跟他说这一晚上多刺激，就意识到这几句栾云平是越过他跟周九良说的。

周九良站起来，活动了活动酸痛的腿，“不是我说，这有病得治。”

“是是是。这不没看好跑出来了吗。”栾云平表现的歉意十足，和周九良一唱一和。

“你俩混蛋说相声去吧！”孟鹤堂怒骂，被拿钥匙开了门的栾云平一把拽进去。

周九良笑了笑，开门回自己家。

小区早就来电了，楼道也早就亮着了。这个时代，别说断电一小时了，断电十分钟人们都得上物业边骂娘边蹭WIFI去。

但是孟鹤堂经历了前期的惊吓之后拒绝挪动，非要死死拽着周九良蹲在楼道里。周九良无奈，只好由着他不停讲鬼故事再吓得自己浑身颤抖。

楼道里的感应灯每灭一次，周九良胳膊上就要被掐青一块儿。

但是吧，他比自己想的还要有趣。周九良笑了笑，扔掉凉了的泡面盒，忽然看到餐桌旁边还扔着那袋儿要带给邻居的枣。

哟，那明儿去吧。

2.
明儿不成，后儿也没成。

连着一周，周九良都没敲开对面的门。

“没搬家，”胖乎乎的小区保安边磕瓜子边跟周九良说，“昨天俺还瞅见他类，还可拽类，半夜回来还带那个大墨镜。”

周九良眼看着枣快长虫了，也没碰上孟鹤堂。直到有一天，去老四烧烤路上的一家书店门口，周九良看到了签售预告。

孟鹤堂是一个画家，主攻油画，是界内认可的一颗新星。虽然说不上是名流，但孟鹤堂也拥有自己的一群粉丝。凭借深厚的画工和不俗的形象，他倒有点像油画圈的偶像派了。

这周六，是孟鹤堂新画册的发布会和签售会，不太大的书店综合区排了长长的队。

孟鹤堂坐在桌子后面，微笑着接过粉丝递上来的画册或者其它签名的物件，认真签上自己的名字，把书合上推回去，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轻轻说一句“谢谢。”

有时候粉丝还会送上小礼物，比如他的油画印成的扇子，给他写的信，小毛绒玩具，零食礼包等等等等。所以周九良把一袋子枣扔到桌子上的时候，气氛非常尴尬。

孟鹤堂一进大厅就看见在排队的周九良了，还吃惊于他竟然会买自己的画册来签名。

等看到这一袋子红得发黑的枣，孟鹤堂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王奶奶给的枣，老不得拜街坊，就专门来这儿拜你了。”周九良微微笑着。

周围几个女粉丝窃窃私语起来。

“你真拿我当说相声的了，”孟鹤堂对这个行业带着谜一般的兴趣和偏见，接过周九良拿着的画册随手翻了一下，“看得懂吗?看不懂别看了吧?”

周九良面不改色，客气地笑了笑，“我讲鬼故事了啊。”

孟鹤堂脸色变了一下。他迅速签上名字，还顺手画了个心，把画册推回去：“谢谢惠顾，欢迎再来。”

周九良斜眼看他，又有些想笑：“你怎么跟花鸟鱼虫市场的内鹦鹉似的。”

“你还走不走了！”

3.
周九良没走。

他走不了了。

周九良抱着画册，站在书店门口，看着门外刷刷刷刷的大雨。没带伞。

还没诽谤完这挨千刀的天，有人从后面轻轻说了一句：“报应吧。”

说话的人离得太近，热气都扑在周九良后颈上。周九良被唬了一下，猛地往旁边跳开。

这个动作反倒把后面的人吓了一跳，“嗷”一声叫出来。

这声周九良倒是熟悉。他无奈地看着黑色墨镜后面惊恐地四处张望的孟鹤堂，“先生，您干嘛呢?”

孟鹤堂咬着嘴唇转身往电梯走，“妈的你怎么这么吓人啊?跟我走吧，我顺路带你回家。”

“您还讲不讲理了了?”

孟鹤堂忽然停下来，回身面对差点撞上自己的周九良，伸手把他怀里的书抽出来：“看过了没?”

“看过了。”

孟鹤堂微微低头，从墨镜上方盯着他。

“没有！没有行了吧！看不懂！你打我啊！”周九良无奈。

孟鹤堂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没收了。我自己还没有呢。”

“不是，先生，这挺贵一本儿呢，签名版我看淘宝上得卖到……”

周九猛然想起来自己还要搭人家的车，适时地闭上了嘴。

自从这次之后，周九良所住公寓楼的邻里关系突飞猛进，成天我家有姜丝来借个螃蟹，你家有醋来我这儿借个饺子的。

周九良喜欢和孟鹤堂在一起，只是在一起而已。他知道，孟鹤堂和自己不一样。

他见过孟鹤堂带那个女孩儿回家。

4.
周九良课业紧张起来之后，很久都没去老四烧烤，也很久没去孟鹤堂家了。

没去老四烧烤是因为自从文玩核桃失踪后，烧饼就一直把周九良视为仇人。不去孟鹤堂家……或许是在避免自己陷的更深吧。

在图书馆复习的间隙里，周九良抬头活动酸痛的脖子，却看见了书架上孟鹤堂那本画册。

他犹豫了许久，从书架上取下那本画册，登记借出。

周九良一直等到借书期限快过了，才在家里第一次翻开孟鹤堂那本叫《幸福》的画册。

他不懂油画，甚至不懂艺术，但轻轻翻过没有签名的扉页、目录页和感谢页，出乎意料的，周九良被孟鹤堂的画感动了。

孟鹤堂喜欢画那些小小的细节，小小的幸福。街角吃棉花糖的女孩儿，靠在老伴肩上睡去的婆婆，牵着爱人手看日落的孕妇……普通的人物，在油画特有的笔触和光线下，使整个画册都温暖的让人想要落泪。

他真好啊。周九良靠着落地玻璃，一页一页翻着，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似乎是从楼上俯视的，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色短裤的男孩儿背影，被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

周九良不知道，这是这本画册中最受争议的一幅画，甚至有人说它拉低了整个画册的水平。孟鹤堂力排众议，坚持把这副画放进画册，作为《幸福》的最后一副作品。

男孩儿的背影，门口的小卖部，林立的楼房，落日和普普通通的行道树。反对者说，或许作者的笔触很细腻，表达却很清冷，也看不出一丝“幸福”的意味。支持者却说，清冷的是男孩儿而不是作者，作者想表达的，或许是得不到的幸福吧。

周九良微微侧了侧头，从玻璃窗向下看去，是和那张画差不了太多的景象。

他不用看画下面标注的名字《良人》，也知道画里的人是自己。

这是他的幸福吗?

他想起来那个孟鹤堂带回来的女孩和孟鹤堂有些相似的相貌，想起孟鹤堂那天从自己手里抢了签着“To 良”的画册不让看，想起看着冰激凌咬手指的男人冰箱里总有自己最喜欢的那种口味的冰糕。

周九良站起来，合上画册，出门，敲响邻居的房门。

嘿，孟鹤堂吗?签收一下快递。

什么快递?

你的幸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