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堂】许你

*长文预警

一。

师父说,这年头怎么火的都有。

岳云鹏因为一首改编的歌火了,张云雷因为跳下南京南站火了,郭麒麟因为暴瘦和身世火了。而自己呢?

孟鹤堂熟练地签上名字,让厨师长把刚送来的食材运到后面。他挑挑眉想着,可能哪天饭店里有客人打起来了自己才会火吧。

到这个时间,大厅里坐的七七八八,午市的客人基本不会再上了。孟鹤堂冲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结,带上职业性的微笑,走出门去。

刚刚想的只是玩笑而已。孟鹤堂当然知道师兄弟们的出名和成功背后都是刻苦的练习和无数次的失败,人们看到那些有些好笑的理由,只是因为机会的门打开的方式不同。闪光的是他们自己。

“小孟经理。”一位熟客走进来,正看见孟鹤堂。

“哟您来了!”孟鹤堂笑着迎上去,“今儿您可晚了,豌豆黄儿卖没了。”

熟客挥了挥手,不太在意,“没事。忙完了回来在这儿吃两口。”

“那您先看着菜单。”孟鹤堂招呼服务员领位,继续往外走。

往常总是逗哏的红火,近些年来捧哏们也都火出天边了。岳云鹏的搭档胖子孙越,张云雷的搭档一线天杨九郎,都是单拿出去就能买票的主儿。还有给少东家量活的那位周九良,靠着老艺术家性冷淡风,也和郭麒麟一起火的满城风雨。

孟鹤堂跨出门槛,回身抬起头,用手挡着太阳抬头看大大的金色招牌:名流食府。

孟鹤堂虽然占着郭德纲徒弟“云鹤九霄”的鹤字,但严格来说不算德云社的演员。

早先于谦把他引荐给郭德纲,拜了师学了艺,小园子上走过几遭,观众效果却出奇的差。

东北汉子带着一股子牛犊的倔劲,拼了命地演出,不吃不喝不睡,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台上卖了死力气,稍微远离了被观众起哄轰下台的阶段,但也止步于此。

孟鹤堂每次站上舞台,迎接他的都是自听到他名字就开始离席的观众。难得有怜惜他的老观众,在场下也免不了感叹“这孩子怕是红不了了。”

郭德纲不急,甚至还反过来劝他,就是没找到好搭档好风格而已,打磨打磨总是能熬出来的,谁没有个不知名的时候呢,来日方长,慢慢成长。于谦也不急,说这孩子有灵气,开了窍定是块宝贝。不开窍呢?没事儿啊爷们儿,我饭店永远给你留着位置。

24岁,孟鹤堂终究是撑不住了。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干爹,对不起师兄弟们和自己的搭档。赌气一般的,他给郭德纲磕了两个头,不再进小园子,安心给于谦的饭店做大堂经理。

于谦虽觉得埋没了他,也劝不过,只好由他去。

德云社红火起来了,饭店也跟着热闹起来。

现在不也挺好?于谦放心他,饭店全交给他,马场那边也照应着。白天忙,晚上听听相声,挺好的。孟鹤堂对自己笑笑。舞台呀……梦终究是梦吧。


“师哥。”

身后有人叫他,声音有些陌生。孟鹤堂以为是社里哪个在饭店帮忙的学徒,头也没回,“什么点儿了都?滚回去干活。”

旁边人的没说话也没动静。孟鹤堂在心里叹了口气。打心底里,他不愿意对师弟们凶的,但也知道只有现在对他们狠了,他们才会成才。

不然就会像自己一样,当一辈子的大堂经理。

孟鹤堂拧了眉,扭身扬手要打,对方却也迅速抬起了手迎上了自己,十指相扣。

孟鹤堂愣了一下,先看到不远处三三两两举着手机跟着的女孩子,才发现眼前这位带着墨镜的师弟是近日正火的周九良。

被人看到打周九良,还拍下来传到网上的话,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别想上台了。孟鹤堂一阵后怕,背后冷汗湿了一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九良救了自己一命。

他有些感激地看向对方。周九良淡淡笑着,把空中两人交握的手放下来。隐约传来女孩子们努力压抑着的尖叫声。

孟鹤堂有些尴尬地抽手,“周老师,怎么到这边来了?”

“别老师啊,您是我师哥。”周九良摘了墨镜,笑着看他。

“瞧您说的,您是角儿啊……快快快,里面请。”孟鹤堂一只手向前指着,另一只手虚揽着周九良的腰,在后面向跟出来的伙计比划着,示意他们去请跟着的粉丝们。

名流食府是于谦开的店,虽说本家不常在,但总有不少是慕着德云社的名来的。周九良一进店,先激动起来的是视他为偶像的学徒师弟们,接着就是食客们和被请进来的粉丝们。周九良几乎一瞬就被包围了。

孟鹤堂做了这么多年大堂经理,店里又不少来名人,自然不会忙乱,悄无声息地退到外围,交代着收拾包间布置酒菜。

周九良隔着人群,远远看见倚在柜台上侧着脸说话的孟鹤堂,有些慌张地叫了出来:“孟哥!”

声音混在杂乱的声音中不引人注意,常年在这样热闹场所忙碌的孟鹤堂还是听见了,往人群中心看去。

孟鹤堂以为周九良和其他明星一样,惯于也善于应付人群,却忘了他向来是以低调出名的,身边也总有人替他应付着。孟鹤堂吸了口气,往那边挤过去:“来来来朋友们,咱角儿还饿着呢,先让人吃饭行不行?”

好不容易把周九良带到最近的包间,又走了送菜间的小门偷偷钻进另一个包间,孟鹤堂才靠着门边,笑着看坐下松了口气的知名捧哏。

“您这角儿躲粉丝怎么跟躲老虎似的?看来他们说你一下台就逃是没错了。”孟鹤堂熟练地沏茶倒水,胳膊撑在桌子上看他。

周九良苦笑,“您就别打趣我了。我是真不擅长这个。”

孟鹤堂嘴角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这个师弟,活脱脱是个半大小子,面相却老成的很。那时他是传习社的小学员,自己则是师父的亲近徒弟,隔三差五的甚至可以上台演出了。自己和烧饼张云雷那群小混蛋一起还偷偷扒窗户看过他们上课画画写字,悄悄赌着这群师弟以后哪个能出名。

今非昔比。

不知道是不是流露出了什么表情,周九良看着他,忽然开腔                            :“孟经理今天准备怎么招待我?”

“哟,”孟鹤堂回神,“那得看您想吃什么了。”

进来之前,他已经交代了其他人应付外面,自己专心陪这位角儿。不只是因为他是现在饭店里身价最高的一位,更因为孟鹤堂脱离舞台之后总希望和演员们亲近些。

周九良在熟悉的环境里没有那么拘束,支着脑袋想了会儿,“我也不饿。随便吃点啥吧。钱我没带行吗?”

孟鹤堂在菜单上熟练地勾着,听到尾上这句显然是调侃的话也笑了,“那得扣你在这儿拉弦儿了。”

周九良注意到孟鹤堂的称呼改了,又自然了些:“那估计得把你的顾客们都吓跑了。”

孟鹤堂把菜单递出去,给周九良递了支烟。

抽烟喝酒,总是能很快拉近男人之间的距离。孟鹤堂看着表情怅然的周九良,大约知道原因。

郭麒麟和周九良火之后,作为德云社少东家新门面,郭麒麟不可控制地自然依靠着父亲的人脉往演艺圈靠了。半年三部戏,一天八个采访,少爷奔波于片场和综艺之间苦不堪言,作为搭档的周九良却闲下来了。

小剧场哪个底角儿临时有事的时候去救个场,三庆有戏的时候去拉个弦,更多的时候周九良还是在家听戏练琴,很久没有稳定的说过相声了。

上台这个事儿,跟吸/毒似的,上瘾。他孟鹤堂懂。他用了五年没戒掉的瘾,周九良猛然脱离舞台自然抓心挠肺。

他又给周九良递了支烟,“师父那边说过没,后面怎么着?”

周九良摆摆手没接,孟鹤堂便起身推开窗户,周九良走过来和他并肩站着,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大林必须得走那条路,师父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再物色一个。”

“哟,那可真不错!”孟鹤堂吃了一惊。他知道师父尤其喜欢周九良,但没想到会让他自己挑。

周九良显然没意识到这种殊荣,仍然语气无奈,抬手抓了抓头发:“哪儿那么容易啊,我总不能找人让人家裂穴吧。”

孟鹤堂笑了。也是,现在社里能站得上台面的都已经有固定搭档了。周九良再火,也不能随便让拆散人家。像自己这种半吊子的倒是单着……孟鹤堂制止住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挂上自嘲的笑,要是人家能看上自己,他孟鹤堂三个字倒过来写。

二。

“人家就说了想让你去!”于谦把烟放下,有点生气又舍不得发火,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倔巴巴的干儿子。

孟鹤堂还是认为于谦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周九良怎么可能想跟自己搭档?除非是那天听见了自己心里的念叨,还真的想看孟鹤堂三个字倒过来怎么写。

于谦向来喜欢孟鹤堂,看着他现在的样子也心疼,声音又软了下来:“爷们儿,九良这孩子量活儿什么水平你也知道,你也甭觉得自己怎样怎样的,你的能力我和你师父都是认可的,而且我知道这五年你没停着练功。”

烧饼那个东北混蛋又大嘴巴了,孟鹤堂心底暗骂。

“况且也不是什么重活儿,就是下周在三庆园攒个底。我跟小栾打过招呼了,水牌子不挂九良的名字,不会搞得人多票贵的。小孟儿,这机会你要是抓不住我可看不起你。”

孟鹤堂眼圈有点红。于谦是实实在在的替他着想。虽然不知道周九良为什么提了这样一句,但今天于谦专门把自己叫到家里来说,必然师父那边是听过点了头。这些年,师父和干爹还是没放弃自己。

他退了一步,给于谦磕了两个头,和当初给郭德纲磕的一样。

他孟鹤堂要回到舞台上了。

烧饼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半夜开车拉了一车啤酒跑到孟鹤堂家,要庆祝兄弟老树开新花老牛吃嫩草老猫要发第二春。

孟鹤堂不理他乱七八糟的说辞,迎进来又收拾了一桌菜。

喝着喝着,孟鹤堂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我觉着不会,”烧饼也喝得七七八八,啃着鸭脖声音声音模糊,“九良我这些年也接触的不老少,肯定不是故意拿这个事膈应你的。虽说红了,但也没见他看不起别的师兄弟。人是个好孩子,哪儿有你这些歪心烂眼儿色。”

孟鹤堂应着,给烧饼倒酒,自己倒是没喝多少。

送走了烧饼,孟鹤堂坐在床上翻起记满了笔记的相声本子。

他想起那些年每天晚上从小剧场出来的时候,自己都笑着跟师兄弟们告别,独自骑自行车回家。在北京宽阔陌生的路上骑着骑着,看着逐渐稀少的车流和孤独的路灯,往往没到家就红了眼睛。

抹净眼泪,眨眨眼,笑着推门进家面对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和姐姐,笑着吃母亲专门带来的冷面,笑着说今天观众们多捧他。等一切收拾好了回到房间,少年看着窗外的黎明晨色,泪水又涌出来。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而今天,早就不住那个小小的房子了,深夜倒还是会哭。孟鹤堂眨眨眼,擦掉眼角的泪,合上本子,走到阳台上抽烟。


第二天孟鹤堂早早起来收拾自己,把家里也归置好了,周九良按照约定,下午准时来敲门。

随意惯了的周九良站在门口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孟鹤堂笑着说没事,把周九良让进来,又倒了两杯柠檬水。

“你真行。”周九良砸着嘴看着周围感叹,“我和朱鹤松那地儿跟猪窝似的。”

“下次你早来点,”孟鹤堂在旁边坐下,“我给你做饭吃。我那炸酱面还是偷的栾师哥的艺。”

“我也会做啊!”周九良兴起,“我炖的牛肉嘿,德云一绝。”

孟鹤堂笑了,仿佛看着一个邀功的孩子,却在周九良拿起相声本子那一瞬敛了表情。

说起来明明他是师哥,年岁也是他长得多,但面对周九良,尤其是业务上,却格外的心虚和自卑。

“我昨儿也想了想,您看金龟铁甲怎么样?”周九良有师弟的样子,说话矮着身子,语气也全是商量着。

孟鹤堂犹豫。

周九良看出来了,又想了想,“劳动号子?这个热闹。”

孟鹤堂喉结滚了滚:“这种需要配合的,我怕时间不够。”

“也是。那我觉得当行论挺合适的,主要看你,不需要太多默契的东西。您看呢?”

孟鹤堂舔了舔嘴唇。别说当行论,现在德云社的新老段子他都熟,能上台的那种熟,但——“我的部分……太多了吧?”

“你这是什么话啊师哥,”周九良“啪”的一声把本子合上了,笑模样也不见了,“我找你是因为你能行,我给你量活省心,你这不行那不行的,把我撂这儿了算怎么回事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鹤堂有点慌地站起来,“我就是怕自己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啊!这他妈是说相声又不是走钢丝!”周九良气上来有点冲头,但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那就当行论,”孟鹤堂看着红了脸的周九良,一直压抑着的好强性子终于破开那层唯唯诺诺的外壳,“就当行论了。”

周九良不知道多少辈祖宗留下的一丝东北血统也激活了,拿起水杯猛喝了一口,“那咱就来。”

三。

这场倒二是张九龄和王九龙,平时能攒底的角儿。

孟鹤堂站在侧幕条看着,明白这是给自己的首演加的保险。他并不在意。德云社后台从来没人给过他颜色看,哪怕是当红的年轻演员,见他也尊尊敬敬一声“师哥”。

虽说没挂周九良的名字,以德云社现在的红火,台下坐满也不是什么难事。孟鹤堂听着快门声和笑声,攥着旁边桌子的桌角。

“紧张?”

周九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旁边来了,橙色大褂平平整整。

孟鹤堂也穿着同色的大褂,前些日子华服的师傅专门上家里来量的尺寸。他好些年没有这么合身的大褂了。

他笑笑,随手在袖口挽了个马蹄扣,没说话。

孟鹤堂害怕。

他无法忘记曾经上台的经历。年少的演员在侧幕条见到满坑满谷的观众,提着气大步上台,却只看到一片背影和迅速空下来场地。少年面对七零八落的桌椅,勉强撑起笑脸:“您看您各位跟逃难一样。”

这样的经历一次两次四次八次,充斥了孟鹤堂的整个从艺生涯和小半辈子的噩梦。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走上台,第几分钟会有观众退走。

周九良忽然攥住他的袖子:“我听的你第一场活就是当行论。”

孟鹤堂吃了一惊。他知道那时候传习社会组织学员去园子听演出,但没想到周九良看过自己。紧攥着的拳头松开来,攥出的汗水沿着指尖滑下去。

自己当时的当行论……值得被记这么久?

“请您欣赏相声当行论,表演者,孟鹤堂,周九良!”

孟鹤堂恍惚了一下。他很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喊出来了。而孟鹤堂周九良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是第一次。听起来还很顺口。

周九良回头看了他一眼,踏着一半“这逗哏谁啊没听过”一半“周老师?周老师今天在这儿?!”的议论走上舞台。孟鹤堂对自己笑了笑,也跟着走了上去。舞台灯光有些晃眼,聚光灯在踏上台那一瞬间就让大褂下布满了汗水。但这是他渴望了太久太久的舞台了。


“这他妈是镜子!”

最后一个包袱抛出来,孟鹤堂甚至有些不过瘾。台下笑着鼓着掌,他微微鞠了一躬,往台口走,被主持人拦住,回身返场。

今天的演出虽不算特别完美,但孟鹤堂杰出的面部表情和周九良放冷箭似的捧哏方式着实把当行论演绎出了不同的风格,台下的观众虽不知道这位角儿是谁,仍然兴奋地拍照录视频,起劲儿的叫着好。

孟鹤堂重新鞠躬,抬身看见仍坐得满满的,安静等他开腔的观众,鼻子一酸。“谢谢,谢谢大家这么支持。我叫孟鹤堂,是德云社的一个小学生,没什么名气。我很久没登台了,站在这儿看到你们,我真的……”

即使周九良台下叨叨了八百遍不许,他忍不住还是哽咽了。周九良撑着桌子偏头看着他,单单看着他,不打算圆场也不打算砸挂。场下的观众虽不明所以,也见不得孟鹤堂红了的眼眶,自觉地鼓起掌来。

孟鹤堂更控制不住了,笑着用袖角捻了捻眼角。

“别哭啊……”台下有姑娘忍不住了,轻声喊了出来。

周九良笑了,知道不能再让他哭下去了,从孟鹤堂身后看向台口。在台口准备着的师弟赶紧把吉他抱上来。

“这位孟先生唱歌可特别好听,你们有兴趣吗?”

“有!”“来一个!”

三庆园这天散场很晚。有位不知名的角儿返场按着观众的意唱了一首又一首。最后鞠躬下台时,周九良看了看手中本来准备返场救场却没用上的板儿,勾了嘴角。不得不说,他有些吃惊。

有的人,真是为了这个舞台而生。

孟鹤堂一踏出台口,就蹲在地上了。

候着的张鹤帆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这园子底角儿都有这毛病?”

周九良笑笑没说话,看着孟鹤堂蹲在地上抽动肩膀。他不能完全理解孟鹤堂现在的感受,也大概知道他需要用痛哭来释放一下。

后台人都知趣的退了,周九良在他旁边蹲下,搂住他的肩膀:“孟哥,欢迎回来。”

“谢谢。”孟鹤堂声音含糊不清,“这一次,我这辈子满足了。”

“行了你俩,”邢文昭坐在后台的椅子上摇了摇头,“我这把老骨头得等你们到几点啊?”

“邢老!”孟鹤堂才发现对方,惊讶地站起来,顾不上眼泪,“您老怎么来了?”

“复出的小角儿觉得不用老人家给掰掰了?”

孟鹤堂愣住了,看看老先生,又回头看周九良。他以为自己只是临时被抽来补一场而已,现在老先生都来后台了,还说复出…… 

“我没说找你这一场啊,”周九良解开大褂最上面的扣子,活动了活动脖子,“要是好使我可打算一直用你了。”

这一晚,从《小跳蛙》到《纸短情长》再到《答案》,低沉的声音和红了的眼圈迅速圈粉,“孟鹤堂是谁”、“孟鹤堂写帐先生”、“孟鹤堂唱歌”、“孟鹤堂周九良”的关键词零零星星出现在了各大搜索引擎。

简单来说,孟鹤堂正式回归这个舞台了。

四。

自从那一天之后,孟鹤堂用了一周简单和饭店交接后,又变成了全职的德云社相声演员。适应加上对活儿,一周大约赶三四个场。有时是攒底,有时也开场。

孟鹤堂不介意。对他来说,能站上舞台就是新的世界了。

但几个月的蜜月期之后,热情终究是下去了。

孟鹤堂毕竟刚回到舞台,使的活儿难免有些单一重复,不说他和周九良的磨合期,他自己的舞台风格也要慢慢去摸索。老先生说,孟鹤堂太依赖自己的表情了。高老板说,他的口头语和小动作必须要控制。有太多太多的毛病,必须去改去抓。

而随着孟鹤堂有了些名声,他的经历也早被贴的到处都是,另外,周九良毕竟这么多年都是郭麒麟的搭档。就算郭麒麟现在分身不暇,仍有不少评论认为孟鹤堂抢了少班主的人。挑拨裂穴、没有能力、就是花瓶的言论几乎出现在每一个有孟鹤堂的地方。

虽然排除掉专门看周老师的,现在也有三三两两的粉丝会为了他买票,但本来就没什么自信的孟鹤堂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连续几天观众反应一般,孟鹤堂的梦魇又重新席卷而来。他在深夜翻着微博里的评论,心一点一点冷下去。

周九良知道他的状态不对,却一句话都没说。周九良不是狠心,他知道,这是孟鹤堂必须要经历的心坎。若自己迈不过去,谁帮也没用。只不过周九良从没回应过所谓抢人裂穴的言论,有时候还悄悄给支持孟鹤堂的微博点赞。

当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周九良这样熬鹰一样熬着他,郭德纲自有别的办法:下月北展商演,他俩得上。

北展的演出,郭麒麟自然是会来的。郭德纲指定了平时说书较多,但捧哏功力也数一数二的阎鹤祥和自己的儿子搭档,把周九良留给了孟鹤堂。

“九良的风格和你更搭一点,”郭德纲放下茶杯,看着苦着脸的孟鹤堂,“还有时间磨合,大林那边阎鹤祥量活儿没问题。”

又一次在孟鹤堂家讨论活儿,烟头堆满了烟灰缸,桌子上放着孟鹤堂买来专给周九良用的水杯。

两个人云山雾罩里看着本子,头皮生疼。

小园子和商演完全是两个性质。比如说,孟鹤堂近来依靠的以表情取胜的《当行论》,就不适合商演的大屏幕舞台。

这次为了显示两个人的戏剧底蕴,孟鹤堂专门挑了黄鹤楼。但对于满打满算搭档了不到半年的堂良来说,腿子活显然不是那么容易。

若中规中矩,倒也简单。但这次的黄鹤楼,不仅要演出老活儿的意味,还要加上现在两人最欠缺的创新。

周九良把窗户打开,冰冷的空气席卷而进,两个人都打了个哆嗦,开始第无数遍对词。

孟鹤堂嘴里念着词,眼睛瞟见窗户外面的哪个学校的国旗,想到也飘着国旗的北展。

对于他来说,这次商演的意义和那天的三庆园没有什么区别。若成,他就是德云社主推的角儿之一了。若不成,回小园子继续打磨,打不出来?再回饭店。孟鹤堂明白,若观众不喜欢,师父再捧也一点用都没有。

这是证明自己的唯一途径,打破那些乱七八糟言论的唯一途径,也是……留下周九良的唯一途径。

孟鹤堂忽然想起来,郭麒麟有次聊天的时候好像说,周九良,不,周航当初是想和自己搭档来着,后来又不知道怎么着,还是去问了刚退学的郭麒麟。郭德纲点头了,两人自然就成了搭档。

若是那年周九良真的跟了自己……或许我就不会频繁换搭档而找不到风格,最终放弃自己了吧。不对,孟鹤堂又想,更可能是那时的自己带垮了周九良。

“哒吧将,哒吧将,哒吧将将将将将五星红旗迎风……”孟鹤堂看见对面停下来的周九良,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出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乱地站起来,扇子也没拿住,掉在地上滚了两滚,“我走神了。我的错。”

周九良直直地看着他,看的孟鹤堂心里更毛。他知道重上舞台的机会对于自己来说多来之不易,而这个机会完全来自于眼前这个人。若是因为自己地无数次莫名其妙的走神和患得患失终于惹恼了他,这一丝未来的光明也就完全消失了。

周九良仍然不说话。孟鹤堂心里都起了给他跪下的念头了,才发现周九良似乎不是在看着自己,只是脑子在思考什么,无暇顾及目光的落点而已。

“哒吧将,哒吧将,哒吧将将将将五星红旗……”周九良轻轻念叨着,忽然拿扇子一拍大腿,吓得孟鹤堂腿一软:“孟哥,这个包袱太好了啊!”

孟鹤堂愣了一下。周九良兴奋地转了两圈,舔了舔嘴唇,转身倒水。

孟鹤堂重新坐在椅子上,停机的脑子开始转,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说了个多好的包袱。“将将将将五星红旗……艹,这是个坎儿啊!”

周九良看着兴奋起来的孟鹤堂,难得的咧嘴笑起来,把倒好的水递过去,“这句也好。”

孟鹤堂抿了一口,舔舔嘴唇抬头看着他。周九良没见过孟鹤堂这副样子,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唤醒了,眸子里有星星在闪动。

“怎么样,我还行?”孟鹤堂没注意周九良的愣神,捧着杯子期待地看着他,像等待着奖赏的孩子。

周九良回过神来,从他手里抽出杯子喝了一大口,“您岂止是还行啊,角儿。”

孟鹤堂没听到小声吐出的那个“角儿”,欣喜地扭身在文稿上写写画画加着包袱。

周九良放下水,随手拿了搭在椅背的围裙,“你先看着啊,我炖牛肉去。”

“好嘞!”

五。

孟鹤堂红了。

三十岁的孟鹤堂,当了六年的大堂经理后终于又以一个相声演员的身份红了。

北展《黄鹤楼》异常成功,两个人一边把“哒吧将”带到各个剧院舞台,一边不眠不休地按照两人的特长打磨出了一批新段子,两个人的风格也日益成熟搭配。

观众支持,郭德纲也捧,网上疯传着视频,国内的商演之后,紧接着就是国外的演出。

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孟鹤堂坚持在商演的同时有足够的时间留守舞台,孟鹤堂的励志故事、两人迅速蹿升的默契和不俗的颜值让“孟鹤堂周九良”这两个名字紧紧联系在了一起,遍布各个角落。

郭德纲再给“怎么红的都有”举例时,除了大屁股脸岳云鹏,跳水队长张云雷,一夜爆瘦郭麒麟,又加上了一位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唱到韩国日本美利坚,扬我国威耀我中华的孟鹤堂。

“干了,”郭麒麟在台上叹气,“是我早些年抢了孟孟的人,耽误人家红了。”

“你就耽误了人家啊?”同样红得发紫的阎鹤祥歪着嘴笑,“你怎么不说还耽误我红了呢?我在书馆里等了你七年啊。”

助演少东家商演的孟鹤堂和周九良坐在后台听着,感叹阎鹤祥配郭麒麟真是最好的安排了。一个有太子之位,一个就爱拿这个位置调侃还天不怕地不怕。

“九良,大林说在他之前,你想找我搭档来着?”孟鹤堂似乎无意地,忽然问起。

“是。”周九良听着前面快到底了,站起身掸了掸大褂,“后来听说总是要捧哏的比逗哏的大一点才好,我怕耽误你,就祸害郭麒麟去了。”

孟鹤堂愣了一瞬,也站起来。

“表演者,孟鹤堂周九良!”

连在一起的名字,带着山呼海啸的欢呼。

孟鹤堂赶了一步从后面拉住周九良的袖角:“咱俩耽误了八年,还好这日子还长着呢。”

周九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笑:“先生这是要许给我什么吗?”

“许你余生。长吗?”

“刚好。”

【全文终】


*这篇和之前的《阑珊灯火》算是一个系列吧。


人生充满了选择不是吗。但“注定”的意思就是无论你怎么选,该在一起的还是会在一起。

比如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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