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点儿依赖(4)

【初】

李鹤东站在镜子前,整理着长衫的领子,下人站在旁边,递上折扇。

他打开扇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灰色长衫在袖口挽着马蹄,看不出一丝当初那个穿着破旧衣衫提着长刀在街上蹒跚的李冬。

袖中有一把尖刀,是谢金之前派人给他拿来的,听说是西洋的东西。李鹤东看不出和城北铁匠打的有什么不一样,却仍然好好收着,藏在贴身的地方。

自从那日求了谢金,谢爷就鲜少来跨院了。

李鹤东其实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提出了这样的请求。谢金对自己有天大的恩,李鹤东知道。在改名那天,他就已经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但之前打杀是为了活命,对于真正的收钱行凶,李鹤东还是打心底里抵触。

那天看着脸上的疤,想起自清醒以来谢府上下对自己的照顾,近日谢金脸上若隐若现的愁云,少年的热血忽然翻涌上来,激在胸口。

杀人而已。既然有人出钱,那必是有他该死的道理。

李鹤东学着谢金的样子,把大褂的前襟系起来,扇子插在后衣领里往正堂走。

走到院子里时,正堂门还关着,有人回话说谢爷在有客人。李鹤东挥手让下人退去,自己在院子里散步。

正院里种着各色的花花草草,都是李鹤东没见过的名贵品种,有些天冷时还罩着袋子,这些天刚刚露出面目来。

跨院有通往外面的小门,李鹤东平时不常来正院,来的几次谢金倒是细细讲过花的品种来历,他不曾在意罢了。

满园花草,唯有一枝格格不入。

那是一棵香椿,从香椿树主干上撅下来重新种植的,还不适应新的环境,迟迟未长出新的枝叶来。

刚来那段时间,阎王庙前走了一遭又和家人分离的李鹤东日日噩梦缠身,常梦里呢喃着想吃母亲做的香椿。

没过两天,谢金就让人抬着一节香椿木来了跨院。

“你家的香椿。让人取了一截儿来,一会儿让园丁种在院子里,明年就能吃了。”谢金笑的一如继往,袖子垂下来盖着手背。

说瞎话不带脸红啊,李鹤东心底摇头。他在谢金挥手让下人出去时看见了谢金手上的红肿,知道这是自己家树上长的毛虫。这香椿呐,怕是谢爷亲自去取的。

院子里拔了棵东洋樱花,换上了光秃秃的香椿木。园丁心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谢金倒是随意摆摆手,不放心上。

李鹤东摸着香椿刚冒出的嫩芽,看着正堂紧闭的门。

这么早出来见血,自然还有个别的原因。

谢金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那日收债的为何那么穷追猛打?谢府怎么在荒僻的胡同口找到的自己,又凭什么把自己和家人救起来?

李鹤东看着香椿,压着心里的问题。来日方长,成为谢府的顶级sha手后,自己有的是机会调查此事。

“东哥,”下人轻声提醒,“饼爷来了。”

饼爷是朱云峰的诨名,壮实的男人走进来,冲李鹤东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

朱云峰不太喜欢他,李鹤东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向这位哥哥拱了拱手。

正堂门开了,谢金同着一个男人走出来。谢金身高异常,身边的人却个子不高,头剃的干净只剩一颗桃心儿。

李鹤东知道这是郭德纲,那位把自己家十年开销一条的鱼当礼物随便送的大财主,却还是忍不住有点想笑,微微低了头,抿着嘴角。

朱云峰瞥了他一眼,恭恭敬敬鞠躬问好。郭德纲笑着应了,又瞥了一眼李鹤东,转身和谢金道了告辞便离开了。

“师爷。”

“师……爷。”李鹤东犹犹豫豫,还是跟着朱云峰叫了。

谢金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去,两人赶紧跟着。

谢府说到底,还带着早年间的封建残余,也就是这样的封建制度,才能让谢金以大家长的身份控制着整个sha手网络。

即使在这样的场面,谢金也仍然笑着,听朱云峰回了昨日去办的事。

那事情李鹤东今早在报纸上看了。整整两个版面,腥风血雨疑案重重的事件,在两人的嘴里不过平平淡淡几句话而已。

李鹤东第一次听起这样的事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自己经历过几次之后,虽然心里还是有不痛快,面上已经波澜不动了。

“李鹤东。”谢金轻声叫他,“这次剩下的几个虾米,明天带人去处理一下吧。”

“是,师爷。”

谢金看着他,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节奏,“行了,烧饼回去吧。东儿跟我出去一趟。”

李鹤东早习惯了谢金对他莫名其妙的称呼们,没说话。朱云峰在旁边应了一声,“不用我给您开车?”

“不用了。”谢金笑笑,“今天借了郭老板的司机。”

郭家的司机姓栾,早在门口候着了,两人上了车,谢金才轻轻吩咐,“哈尔飞剧场。”

今天剧场请了上海的歌手,梳着时兴的卷发,穿着艳丽的旗袍在台上悠悠扬扬地唱着。

蝴蝶儿飞去
心亦不在
栖清长夜谁来
拭泪满腮
是贪点儿依赖
贪一点儿爱

“贪一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李鹤东轻轻念着这两句词,没注意谢金扭头看着他。

谢金总喜欢李鹤东站在他左边,这样便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李鹤东脸上那道疤痕。

中药西药都用过了,可那疤痕太深,愈合的几率极低。李鹤东笑笑说不在意,谢金却很在意。

他喜欢那道疤。谢金知道李鹤东本来的清秀样貌,却着了魔般觉得完美的事物不属于人间,有了瑕疵,才属于这个世界,属于他谢金。

“李鹤东。”

李鹤东一下反应过来,“爷?”

“觉得这位角儿怎么样?”

李鹤东喉结滚动了一下,“唱的挺好。”

谢金看着李鹤东一点没移开的目光,嘴角翘了翘,眼睛又暗了暗。

他自然明白李鹤东从小长在什么环境,这样姿色的女人怕是没见过。而李鹤东这个年纪,也正该……

“最近几件事,办的怎么样?”

虽然语气没变,李鹤东还是瞬间收回了注意力。谢爷这是要谈正事了。

“挺顺利的。”

“’你啊,”谢金伸手过去撩起李鹤东的袖子,看着他小臂上崭新的刀伤,“我不是把你当喽啰养的,有些时候你没必要亲自上。”

李鹤东身体僵硬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往回抽,又没敢。谢金在心底暗笑。李鹤东毕竟是年轻,以为他自己挑的人就忠于自己了吗?他手下的人里,毕竟有过半都姓谢,每次做的活儿什么情况,当然谢金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知道了。劳烦您挂心。”李鹤东轻声应着。

谢金眯了眯眼,有些不高兴。自从李鹤东出了跨院开始做活儿,便不像以前那样被自己追着满院子跑了,反倒学着其他人,畏畏惧惧恭恭敬敬。难道我谢三岁不是每天对你笑得灿烂无比吗?

“走吧,回去了。”

“爷,这曲儿……”李鹤东身体跟着站起来,眼神还牢牢钉在台上。

谢金回头看了看他,声音意味深长,“行了,有的是功夫听。”

李鹤东没听明白,等明白过来的时候,台上唱歌的旗袍女子已经坐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了。

“不是,这怎么意思啊?”李鹤东一条腿跨在门里,看着床上的羞俏佳人,进不得出不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朱云峰从门口路过,探头进来看,乐了,“兄弟好福气,这虽然不是个名角儿吧,也姿色不错。咱爷就是宠你啊。”

“饼爷,”李鹤东算是寻了个由头跑出来,扯着朱云峰的袖子,“这什么情况啊?”

“你他妈怎么什么都是个雏儿啊,”朱云峰明明比他还小那么几岁,却显得老成许多,“这事儿还用人教?”

“我是不是惹谢爷生气了?”李鹤东虽然进谢府之前就打打杀杀惯了,可面对这样的事情有些怯,尽量不往屋里看。

“惹他生气就给发一大姑娘啊?那我天天上房掀他瓦呗?得了你别腻歪了,我还有事儿。”

朱云峰甩袖子走了,李鹤东独自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儿愣,犹犹豫豫转过身去,走回房间,关上门。

长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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