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点儿依赖(3)

【破】

1932年,三月。

谢府跨院的玉兰羞羞答答挂在枝头,年轻的病人站在门口,看着大夫的背影发愣。

来谢府几个月,李鹤东竟也慢慢习惯了被伺候的日子。

倒是变成了当初看不起的富家子弟了,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李鹤东自嘲地笑了笑,牵动了仍包裹着纱布的右脸。

李鹤东抬手轻轻碰了碰干净的纱布。

医生说,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马上就能取下来了。

谢府医生的内外调理下,李鹤东不仅身上的伤渐渐都恢复了,连冬天里落下的冻疮也渐渐愈合了。

李鹤东走到书桌后拿起笔,写下“云杰吾兄”,又发起了愣。

旁边放着哥哥前两天寄来的家书,无非是家里都好,你要照顾好自己云云。伴着家书的,还有一封谢府内部文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密”,谢金却在来蹭早饭时(谢金:哎呀这跨院的煎饼就是好吃嘿。李鹤东:都他妈是一个厨子做的你跟我装什么装!)随手放他桌子上了,“反正是你家的事,自己看去吧。”

文件是谢府家丁写给谢金的,语气中都透着恭敬和畏惧。相比报喜不报忧的李云杰,家丁倒是详详细细写出了实际的情况。

母亲和哥哥被谢府安排在城外某个宅子里。具体的位置,李鹤东不知道,也不去问。他明白家人是谢府牵制他的理由,只有得到谢府真正的信任,才会让自己和家人见面。

谢金请了最好的医生去给两人看病,母亲的情况算是稳定下来了,哥哥则开始吃西医开的药,虽说病情没有再严重,身体却仍然继续发胖,做不得什么苦力。

谢府按月将大洋送到李家,又有专门的人负责照顾母子俩,连平时照顾着李鹤东的下人都悄悄感叹,谢金对这个孙子真好。

倒不是下人嘴里不干净,李鹤东的的确确算是谢金的孙子。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出,反抗几次未遂后,李鹤东也就接受了这种关系,只不过每次谢金来跨院,他还是会本能地躲藏。

“不是念过书吗?不会写字了?”

说曹操,曹操到。

走神的李鹤东听见声音浑身一紧,谢金站在他身后,俯身握着他的手,“来,爷爷教你啊。‘谢金对我特别特别好,我特别特别喜欢他——’”

“谁喜欢你啊!”李鹤东挣脱了蹦起来,墨水在信纸上阴了一片。

谢金笑笑,坐在李鹤东的位置上,把玩着自己送给他的那支钢笔,“你不用斟字斟句的,哪怕一天写八个条打发人送去都行。”

李鹤东抿了抿嘴,垂着头没说话。

下人在门口微微叩了下门,谢金抬眼扫了一下,点点头,起身拉李鹤东,“来,吃饭吧。”

谢金白天不常来跨院久留,今天倒是意外。李鹤东应了一声,跟着走过去。

虽说不能接受谢金的莫名亲近和伦理哏,李鹤东心里毕竟是感激和畏惧这位救命恩人的。他从下人手里亲自接了碗筷摆上,又准备给谢金倒酒,谢金摆了摆手。

李鹤东把酒盅放回食盒,递了毛巾给谢金擦手,才坐下看着下人摆菜。

几道清淡小菜,中间是一只青花瓷的汤盆。汤盆一端进来,一股香气就飘飘摇摇地进了李鹤东的鼻子。

打眼看去,盆里是乳白色的汤汁,隐约可见两条黑色的鱼背,伴着的是去了核的大枣和桂圆。

谢金从中捡了一筷子鱼肉放倒他碗里,“大理弓鱼,没刺,你尝尝。”

李鹤东没听过这种鱼,舔了舔嘴角,夹起来放到嘴里。鱼肉细腻滑口,入口即化,混合着牛奶的香气,味美至极。

见他惊叹的表情,谢金弯了弯嘴角,自己也尝了一点,闭着眼品着味道。睁开眼,发现李鹤东又夹了一大筷子吃。

“郭家上午给的,”谢金笑眯眯的,“云南大理运过来的。除了郭家的土财主,城里能吃的起的怕是没有几个了。你这一筷子,估计够你一家老小五年的吃穿用度了。”

李鹤东筷子抖了一下,又坚定地把鱼肉送进嘴里,声音含糊:“反正我之前欠你的也还不上。不差这一口了。”

谢金失笑,“你倒是想的开。谢十,跟后厨说一声,剩下的那条今晚给少爷炸了送来。”

候着的下人应了,两人才继续慢慢品着这一条千金的细腻鱼肉,谢金完全忘了负责护送鱼肉兼教导谢家后厨的郭家少爷还蹲在厨房等着消息。

“您和郭老板关系很好?”

下人收了餐具换上点心,李鹤东给两人倒上茶,才轻声问。

“他欠我一条命。”谢金仿佛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他也是重情,这个年代,一条人命算什么呢。”

李鹤东听着谢金淡淡的语气,心里打了个寒战,低着头没说话。

听说关外已经乱成一片了,李鹤东近几日在府附近转悠的时候,也遇上了不少进关的东北人。虽然谢金至今不让他参与谢府的营生,李鹤东也明白,谢府的生意,他们所谓的“做活儿”,就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才最如鱼得水。

“爷。”有人进来行礼,瞥了一眼李鹤东。

李鹤东认识这人,在府里见过,身强体壮浑身肌肉,好像是叫朱云峰,也是谢二的干儿子,谢府的顶级打手之一。

谢金仍旧笑眯眯,“没事儿,自家人,说吧。”

朱云峰握着拳,声音里带着恨意。“姓曹的把事情办砸了。”

“赶出去吧。”谢金拿起茶杯,声音仍然听不出情感,脸上的笑却敛去了,“最近风声紧,你们都小心点。”

李鹤东坐着,觉得浑身僵硬。谢金没什么动作,散发出的气息却有如实质一般压迫过来。李鹤东终于想起来,谢金掌握着整个京城最大的杀手网络,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怕能绕紫禁城一周了。

朱云峰似乎喜悦了起来,又行了个礼,“按什么处理?”

“叛徒。”谢金笑了笑,“烂摊子也你处理吧,不用问我。”

“好嘞。”朱云峰几乎是蹦着出的门。李鹤东仍低着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预感到马上这北京城又要染血了。

谢金就着下人端来的水洗了洗手,伸手抬起李鹤东的下巴,“来。”

“来,来啥?”李鹤东条件反射地往后缩,被谢金拽住了胳膊。

“欧阳医生跟我说,脸上的纱布可以拆了。”

李鹤东愣了一下,“您亲自来啊?”

“废话这么多。坐过来点。”

李鹤东乖乖挪了凳子,谢金也靠过来,认真看了看他脸上的纱布,又直起身子,满脸痛苦地揉了揉脖子,“你怎么这么矮?”

李鹤东强忍着不抄茶壶扔他脸上。

谢金叹了口气,又愁眉苦脸俯身,“太委屈我了。”

两人离得极近,李鹤东甚至能感受得到谢金呼出的鼻息。他看着眼前谢金认真的皱眉,忽然脸颊有些发烫,索性闭上了眼。

谢金掀开最后一层纱布,露出少年白净的面颊和一道扭曲的伤疤。

伤疤从眼睑拖到唇边,让原本俊俏的脸变得带着些戾气。

谢金心里一痛。他又回想起那时躺在血泊中扔握紧刀把的男孩儿,手微微颤抖了。

李鹤东感觉到了,慢慢睁开眼,疑惑地看着谢金,“怎么了?”

“哎。哎呀,”谢金马上笑了,“真俊嘿。”

李鹤东笑了,站起来往桌边的镜子走,“您天天见我这左脸也没说我好看,怎么我这右脸长得还不一——”

李鹤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没事儿,”谢金尽量掩饰声音里的不平静,“日本的朋友之前带过去疤的药膏回来,正好那你试药。”

“师爷,”李鹤东忽然转身过来,撩了前襟跪在谢金面前:“让我出去做活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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