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点儿依赖(12)

【险】

“栾哥!”

栾云平正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是好,听见有人叫他,讶然抬头,看见李鹤东站在人群里,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哟!东子!”栾云平见了救星似的,也没在意李鹤东和往日不同的打算,“你可救救哥哥吧,我这倒车镜就刮了他们自行车一下,这刁民——”

迎过来的李鹤东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回头跟人群笑着说了句,“这我一哥哥,要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大家都算我身上。”

看热闹的人群看是李鹤东的朋友,也就客气几句散了。栾云平又恭恭敬敬给那家人赔了不是送了钱,才跟着李鹤东坐到胡同口的小酒馆,落这一身的冷汗。

“兄弟怎么在这儿呢?”栾云平不知道谢府上个月的风波,看李鹤东和这里的人都相熟,免不了有些好奇。

李鹤东不知该不该把自己的婚讯告诉他,犹豫了半晌,还是笑了笑,“嗨,有差事。倒是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呀,”栾云平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米,“这不给郭老板往天津家里送了趟东西,着急回家吃饭呢。”

“着急?”李鹤东用筷子敲敲盘子,“可没看出您急啊。”

栾云平嘿嘿笑着,“这不情况不一样了吗,有人请喝酒还不喝的是那个。”

高个子男孩儿匆匆跑进来,弯腰叫了声师父。

“哎。来,见过东爷。”

男孩儿恭恭敬敬冲李鹤东鞠了一躬,“东爷。”

李鹤东忙答应着,栾云平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男孩儿从栾云平手里接了车钥匙,又眼巴巴看着桌子上的猪头肉,一脸可怜:“师父,我也饿一天了。”

“你也就知道吃了,”栾云平叹气,挑了块儿肥瘦适宜的喂给他,“早晚吃成筱楼那样子。行了,把车开回去吧。对了,副驾驶有两串儿糖葫芦,先藏起来。省的盆儿大晚上吃甜的你师娘又埋怨我。路上小心。”

高个子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轿车经过小酒馆时按了下喇叭,又引得人们一片叫骂。

“哟,栾哥,”李鹤东给他倒上酒,“收徒弟了?”

栾云平叹口气,“帮人养活孩子呗。”

“嫂子和闺女都好?”

“还成吧,”栾云平表情温柔了起来,“结婚这档子事啊,习惯了也就那样。”

李鹤东低头笑笑,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又满上,“我母亲每天盼着我结婚生子,我这当儿子的却来不及尽忠。”

栾云平没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津那边怎么样?”李鹤东又抬起头来,强装随意地笑着问。

“挺好。皮皮虾是真新鲜。就是回北京老他妈有查车的。哎,还不是你们家搞得破事。”

“查车?”

栾云平倒有些吃惊,“你不知道?码头上又来人闹了。”

天津漕运码头和谢府之间的梁子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李鹤东也不知道,但漕运的人一心一意想杀谢金他却是见识过的,一年前在天津码头,他和烧饼就为了护着谢金杀红了眼。

漕运离了水总是差那么些许,但今年一直听说漕运结交了北京的大官,触手早就伸进来了。听栾云平的意思,漕运约了谢金见面谈判,是设了生死局。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二十八?”栾云平皱着眉想了一会。

李鹤东愣了一下。

自己是上月二十九离开的谢府。

谢金在胡同口叫司机停了一下,买了碗豆腐脑。

姓周的老板把食盒从车窗递进来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谢金没太在意,客气地笑了又递了钱去。

他舀起一勺豆腐脑,觉得有些淡。他知道这不是周家铺子的问题,而是自己嘴里过于无味。

谢金今天做什么都淡淡的,仿佛和世界隔着一层玻璃。

勺子和碗沿磕碰着,发出清脆细碎的声音。司机连忙道歉自己车开的太颠了,谢金轻声回了句没事。

他放下碗,把手举到眼前。

这双反覆之间无数人命的手在轻轻颤抖。谢金明白,自己要去赴的这个局,是死局。

这三十年呐,也自己算是吃过见过了。

谢金笑了笑,轿车从街道上驶过,老百姓们四散让路。谢金看到有个拉洋车的年轻人也让到一边,用肩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汗。

谢金弯了弯嘴角。听说拉洋车的和卖豆腐的早就搬到一起住了,是件好事。只不过当初和他们约定春天来府上吃香椿芽,自己却要爽约了。

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谢金整了整袖口,又抹了下嘴角,把白色的豆腐渣擦掉,愣了愣,抹在食盒里的餐巾上。

车门从外面打开,有人一手护着车顶,弓着腰准备扶他。

谢金没太在意,搭上那人的手,才觉得有些不对,抬眼去看,这人的身材也比烧饼瘦多了不少。

紫绸长衫带着光彩,却也带有有明显的折痕,看起来是细心收着压在箱底有些时日了。谢金心里忽然一痛。

李鹤东低头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抬起头来,“爷?”

谢金望见那双熟悉的眼,又见到那道疤,闭上眼,把涌起的情绪尽数咽下去,对李鹤东笑了一下,“走。”

谢府的谢金近人穿的是长衫,其余打手们都穿着黑色西装,站在谢金身后。

“哟,”码头的当家人歪着嘴笑,假惺惺抱拳施礼,“谢爷,这几位可都是熟人啊,‘狗见愁’朱云峰,‘一道疤’李鹤东,久仰久仰。”

谢金心里恶心,面上仍然带着笑,虚假地客套起来。

谢府所有的人都狠狠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只有李鹤东,着迷般看着谢金的背影,毫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谢金今天没穿往日的纯色长衫,换了一身灰底竹叶的大褂,带着狐绒的领子,仍显得单薄。

算来离开谢府的时间也不算太久,可这背影的样子却异常想念。

府里的香椿不知怎么样了?园丁是不是还边抱怨边给它套上名贵花草专用的保温袋?

郭家的小少爷来串门了吗?是不是又嘴碎乱接茬,被郭老板打的跪着满地爬?

谢爷的胃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偷偷像个小孩子似的贪吃成性?

谢爷……还在念着我吗?

不知是一夜焦灼未睡的疲惫,还是久站带来的头晕,看着看着,李鹤东似乎花了眼,觉得长衫上开了一朵红色梅花。

竹叶暗纹,怎么会有摇曳的红色亮点?李鹤东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往前扑去,“师爷!”

时间仿佛忽然停止下来了。

腾在空中的李鹤东,惊讶回首的谢金,还未做出什么反应的谢府众人,二楼埋伏的枪手,刚换上得逞笑容的码头当家。

只有那颗子弹,缓缓地穿透犹如实质的空气。

李鹤东甚至可以感受到它推动空气带来的压力。

也好。李鹤东笑了,我早就说过,我这条命是你的。

身体随着冲击力又向前冲了些许,才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码头众人终于发现自己的计谋没有得逞,一时慌乱了阵脚。

烧饼听见那声枪响,看见李鹤东跌落的身体,瞬间红了眼,大喊了一声,带着谢府的打手们杀过去。

谢金愣住了。他隔着交错着冲向彼此厮杀的人群,隔着各异的喊杀声和钢铁撞击声,隔着新鲜喷溅的血液和伴着恐惧流下的汗泪,望着蜷缩在地上的李鹤东。

只两步,却隔生死。

谢金回过神来,推开拼命护着自己的谢府打手,冲过去直直跪在地上,鲜血缓缓爬上长衫,一如当日。

他抱着李鹤东,嘶吼着:“鹤东?鹤东!李鹤东!”

李鹤东仿佛闻见浓郁的香椿香气又混着些薄荷的清香笼罩着自己,不知自己是在家里那株大香椿树上睡着了,还是在谢府的院子里看书看乏了。

一切迷茫,一切纠结,一切悔恨和自责都远远的去了。

他安心地翘起嘴角,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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